我出生于80年代末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刮了十年,但在中原大地的乡村还没有太多变化,广大的农民还是靠着薄田和打零工生活。爷爷一家有兄弟五人,但爷爷奶奶早逝之后就分了家,父亲只分到几个老家具和一亩三分地。我刚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大三岁的姐姐,一家四口人守着父亲的一亩三分地过活。那个年代计划生育还未深入人心,接下来的四年里,家里又添了两个妹妹,但赖以生存的还是那一亩多地,于是一家人生活更加拮据。最困难的时候,要拿着瓢跟着父亲去邻居家借粮食度日。在当时那个贫穷的小乡村,有些余粮就算富裕人家,而人们多半不会拒绝一个营养不良瘦弱的小孩子。那时最大的期待就是站在老家的大杨树下向大路上张望,偶尔会惊喜地看到拄着拐杖的外婆。外婆每次来看我们,都会拿出包着钱的旧手帕,取出几毛钱给我,那是当时唯一的零花钱。
后来到了入学的年龄,父亲不知怎么凑到的学费,我居然也读书了。那时的天空是蔚蓝的,乡间小路上各种野花野草都在吸引着孩子的好奇心。偶尔也会倚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望见高远的天空上有飞机飞过,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只有在教室里,才会万分拘谨,认真读书,那时以为读书识字是最神圣的事。偶尔也会看看教室墙壁上贴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然后摇头晃脑的死记硬背。那种简单的世界里,念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却不懂成人的世界。
小学的成绩一直一般,但升中学时数学考了第一名。在当时的很多教育资源匮乏的中国乡村里,少年时的朋友、同窗大概都是近义词,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但很多玩伴没到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去了,也许那时候打工才是正途。放学回家的时候,偶尔看到以前的小伙伴从外地打工回来,显得比自己成熟稳重,总会羡慕。他们会带回来远比种地更多的收入,大人们会觉得他们出息,而我还在靠父母养。
初中时突然对大自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数理化成绩也非常好,但是英语只会26个字母,语文也只喜欢古文和诗歌,更不愿意好好学,也因此常常被英语老师罚站。原本想着拿了初中毕业证就回家帮父亲种地或者出去打零工,也可以像辍学的同辈一样挣到从没见过的钱,从而经济独立,做个大人。虽然没有辍学,但假期也是要打工攒学费的。离家不远有个小酒厂,后来废弃就改造成了小牧场,但是缺人手。我暑假就可以过去放羊,朝九晚六的和一群山羊作伴,每天可以挣到四块钱,一个月基本上就可以挣到一学期的学费了。对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种生活是寂寞的,牧场的矮墙上被我涂上了各种几何图形。
年的SARS病*把我们封闭在校园里,牧场不能去了,而生活也成问题,因为读初中时自己手里是没有钱的。封校几天后,意外收到一个布包,里面有一些小饼干和三十块钱,后来我知道是外婆托人带给我的。外婆并不识字,但她却认为男孩能读书识字很重要。她当时也已经七十多岁,我不知道她如何走了十几里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闻到了我的同学的。初三终于可以安心学习,于是每天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五点读英语,终于在半年的时间里将英语从18分提高到95分。后来从同学那里得知,当年经常对我罚站的英语老师每次提起,总是以我为荣。
十六岁的中考,罕见的大雨,就此印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隐隐感觉到,也许自己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走上一条和祖辈不一样的路。但中考之后的暑假还是跟父亲去了郑州打工,工友全是精壮的农民工,自己显得格外瘦弱。
在那个举目所及不见树荫的工地上,顶着盛夏如刀的日头,靠搬砖头、铲石灰每天可以挣到15块钱。也是那时候,我才更加明白了农民工、包括我辍学小伙伴们生活的不易。他们建设着美丽的城市,却只能游离在城市的边缘。那最后一丝丝的尊严,也许只有在老家的亲友面前,才能保留。他们用满是老茧的双手数着血汗钱,仿佛每一块钱都是从额头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滴下的汗水。
中考勉强考上了一所高中,虽然并不知父亲从哪里凑来的学费,但父亲头上的白发愈加猖獗。高中三年没有太多回忆,每顿饭基本上都是馒头夹豆干,边吃边去教室看书,甚至大冬天里也会倔强的对着水龙头喝冰冷的自来水。其实,在高考竞争激烈的河南省,这对很多高中考生都是一种常态。那时的教学楼上贴着周总理少年时的名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前年回去时发现校舍已经破旧,但那句励志格言还在,仿佛比十年前更加鲜亮。那时的我们也许并没有太高尚的想法,很多人读书只是寻条出路离开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
高中住校以后,就很少再见到外婆,只是知道她身体很不好。高二那年暑假回家,得知外婆已经去世了,爸妈为了我安心学习就没有告诉我。我倔强的不肯去给外婆上坟,那时仿佛在做梦,总以为外婆还会拄着拐杖穿过好多村庄来看我,但她终究没能看到我考上大学。
年的高考,我以全校第三名(应届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兰州大学,后来两个妹妹也相继考上大学。母亲没有读过书,父亲初中没有毕业,他们的孩子居然可以考上大学,乡亲们聊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父亲不太会说话,却总是笑得很开心。有时候我想,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父亲而言,这也许就是一生之中最自豪的事吧。
那时候家里已经分到五亩多地,*府也在我读大学那一年取消了农业税,经济上有了很大好转。但我们兄妹三人还是靠国家助学贷款完成学业(感谢祖国),甚至父亲依然会为我们的生活费发愁,因为农村的粮食在城市里是不太值钱的。
我大学的成绩并不算太好,因为经常琢磨勤工俭学的事,试过推销IC电话卡,也卖过文具。有时候敲开一个宿舍,会被错认为大三大四成熟的学长,实际上我是刚入学的新生。大一那年寒假,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外婆坟地。看到母亲在外婆去世时种下的柏树已经郁郁青青,终于忍不住跪倒放声大哭。
大学唯一的消遣就是爬山,站在萃英山顶看了三年的飞鸟,最后却意外获取了兰大保研的资格。好在那年大姐已经出嫁,可以帮着照看家里了。即便如此,读研的时候,我有一半的时间在公司实习,因为每个月有的实习工资,对当时的我而言不啻为一笔巨款,既可以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也可以照顾两个妹妹。
实习的时候遇到一个姑娘,那时候的我们一起欢快的搞*、种芦荟,却都背负着各自的沉重,走在两条平行线上,仿佛永远不会有交集。毕业前我们一起去榆中留念,在昆仑堂前拍毕业照,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也打湿了我此后的记忆。分别前我送她一个香瓜和一首小诗:
夏日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吹散了我们的记忆在世界的两个角落里我们看着同一个夕阳却从此再也没有相遇直到多年后的某个夏天也许你也会突然记起不知那棵芦荟最终去了哪里
年硕士毕业以后,去了西安做程序员,那时候每月有七八千的薪水,终于不再为生活发愁了,还攒了一些积蓄。后来用这些钱还清了助学贷款,帮父母翻新了老家的旧房子,又给了两个妹妹和父母一部分做生活费。年,自己又孑然一身的回到母校读博。我还记得小时候念过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还记得“独树一帜,自强不息”的校训,现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理解。而我也从来不曾忘记那个柔弱而倔强的少年,和他最初的梦想。
但是,从程序员到科研人员的转换是痛苦的。开始的一年,没有方向,不懂研究,甚至不会写英语学术论文,都需要摸索。好在兰大有良好的学习环境和资源(感谢母校兰州大学和信息学院),还有导师周庆国教授在学习和生活上的指导,卧龙岗大学的沈俊老师和华明师弟教我润色论文,厦门大学的赵鸿教授悉心和我探讨GVM理论。
其实,读博的时光很像高中时代,每天努力做实验、写论文到黑夜。但生活有时候还是要经受从希望燃起到希望破灭的过程,第一篇英语论文经历了四次拒稿,每一次拒稿都要承受漫长的失落,然后又是几周改稿到深夜。最终,自己的第一篇英文论文被接收了,而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也许,当你真的努力过了一切结果都会是必然。博士生涯一共写了10篇论文,发表了7篇,也因此获得了博士国家奖学金。
后来的某一天,在兰州的街头又邂逅了那个姑娘,我看到冬日方尽,春天却已经闪烁在她的眼睛里。春光最盛的时候,约着一起去榆中摘草莓,她也成了我的女朋友,并伴随我走过了读博的春秋。写到此时,从飞云楼向南望去,兰山绿了又*,如是十载,仿佛没有任何改变,而自己的读书生涯终于到了尾声。
感谢父母给我生命,养育我成人,感谢母校兰州大学给我提供的良好学习环境。感谢我的导师周庆国教授给我的指导和帮助;感谢沈老师、赵老师、李老师和王老师等各位师长的鼓励和教导;感谢师兄周睿,兄弟陈华明、边利*、方毓洁、陈小龙、肖玲、王晨以及师弟孙宏宇、徐梓荐、吴祥、申泽邦等人的帮助和支持。感谢我的女朋友,在那些平淡的岁月里相濡以沫,一直很安静(喜欢打牌),带我玩(没时间还在想论文)、煮饭给我吃(锅碗是我刷的)、教我做饭(千万不能学),感谢叔叔、阿姨和姐姐的理解和支持。
回首过去,三十年的人生历程却经历了无数挫折,科研之路,道阻且长。但又怕什么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无论如何,自己还很年轻,生活也才刚刚开始,而那些年少时的苦难终究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雍宾宾
年10月于兰大飞云楼
小兰说
有时候,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能写出最真实动人的致谢也许你现在也和他当初一样经历着生活的艰难与苦涩经历着高考的激烈与残酷经历着科研的寂寞与挫折但是再坚持一下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加强大
谨以此篇博士致谢
致敬那些追梦路上努力坚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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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大学校庆办兰州大学新闻网图片
苏子涵编辑
李爽责任编辑
赵异慧主编
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