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酷暑难耐,可如今的人们不光家里、办公室里有空调,就连私家车、公交、地铁里都有,只要不是户外作业或重体力劳动,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过去可就不行了,甭说空调,连电都没有,人们只能靠自然风和各种饮食来消暑降温。老北京的消夏美食其实也挺多的,但有的如今已经难觅其踪了,比如曾经盛极一时的冰盘儿、冰碗儿。
台湾著名作家许晏骈(字雁冰,笔名高阳),就曾在他的著作中提到过老北京冰碗儿,说方观承(雍正年间内阁中书)在大栅栏儿一家酒店喝酒,要了一壶花雕,一碟兔脯,和一个冰碗。冰碗儿可不是一碗冰,更不是冰激凌,虽然中国早就有冰激凌(雪花酪),但和这个是两回事。冰碗儿是用夏季时令鲜果来做,有菱角、藕片儿、老鸡头、去了芯儿的鲜莲子、以及去皮的核桃仁、杏仁儿等,先上锅蒸熟,再放冷水里拔凉,然后装碗;
碗底还有铺上撕碎的鲜荷叶,让鲜果的味道带有荷叶的清香;荷叶也需要先用开水烫一下、冷水拔凉之后才能用,荷叶上还得铺一层碎冰块儿;然后还要在这些鲜果上浇糖水,不是直接融化的糖水,而是熬制的,比冲开的糖水黏稠;有时候还要加入一些金糕条(山楂糕),吃起来更加酸甜可口。
菱角、莲子、老鸡头、包括藕,都被称为河鲜儿,都是就地取材,也就是北京当地产的。前两天还跟一位年轻的朋友抬了会儿杠,他说:“北京哪儿有河鲜哪?”我说:“当然有了,只是你没赶上。”其实我也没赶上,但架不住咱听说过呀!您说北京缺水吗?其实也缺也不缺,如果您有时间、有兴趣,搜搜北京水系就知道了。
虽然北京人历来靠井水过日子,但其实北京也不缺地表水,西郊缺水能叫海淀吗?东郊缺水也就没有东郊时雨作为燕京十景了,就更没有文人士子乘船东游了不是?城内城外也有不少水塘,虽然这些水不能喝,但闲着也是闲着,种点儿东西不好吗?哪怕长点儿芦苇也是有用的呀?所以老北京那会儿菱角坑、苇子坑就不少,有荷花的更多。
都甭说北京周边,就是城里起码还有六片海呢吗?当然中海、南海、北海是进不去,但什刹海历来就是开放的,什刹海荷花市场还不够有名儿吗?所以老北京盛产河鲜一点儿都不奇怪。不过其他几样都好说,老鸡头是什么呢?
可能有年轻的朋友不知道,甚至没见过,但一提学名儿您肯定清楚,就是芡实。这东西长在水里,是个椭圆形,还毛茸茸的,跟鸡脑袋特别像,顶部还有个尖儿,本来是它的花苞,花儿掉了之后就合上了,酷似鸡嘴;但这是它的外壳儿,不能吃,需要用木棍或铁棍把它压破,然后一擀,芡实就从里面挤出来了。
老北京人管它叫老鸡头、鸡头米、或芡实米,它既是食物也是中药,而且是可以生吃的,当然是鲜的,干了以后就硬了、咬不动了。如今北京的市场上已经很难见到新鲜的、带外壳的老鸡头了,所以也就难怪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们没见过了。
还有莲子和藕,当然也是用当地的。尤其是藕,很多人吃了几十年藕但不知道藕也分南北。咱们这边儿产的北藕颜色更白,生长在水塘里,所以也叫白藕、白莲藕、塘藕;南藕颜色发红,生长在田里,所以也叫红藕、粉藕、或田藕。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北藕淀粉含量少,水分多,口感清脆略甜、脆嫩多汁,适合生吃或凉拌;
而南藕淀粉含量高,所谓藕断丝连就是指南藕(北藕掰开不是没丝,只是较少),生吃发苦,但比较软糯,所以适合炖、煮,做藕粉也得是南藕。再来说说大夏天哪儿来的冰?老北京有冰窖,最冷的时候从筒子河、什刹海等地凿取大冰块儿,存进深挖地下的冰窖里,就是为了夏天降温用的。老北京的冰窖分为两种,一为官办冰窖,一为民办冰窖。
而官办冰窖又分两种,一种是为皇宫服务的御用冰窖,另一种是为官衙或王府服务的吏用冰窖。据统计,当年北京城的冰窖加在一起得有数十座。商家自然是从民办冰窖里买冰,不光店铺里出售冰碗儿,每逢盛夏时节,在什刹海周边还有很多凉棚,专门出售这种小吃,相当于现在的冷饮摊儿,为人们消夏解暑,十分的受欢迎。《天桥杂咏》中就有首诗来称赞冰碗儿:“六月炎威暑气蒸,擎来一碗水晶冰。碧荷衬出清新果,顿觉清凉五内生。”
更讲究一些的是冰盘儿,虽然原料都差不多,但内容更丰富、制作更加精良、摆出来也漂亮。当年以什刹海边儿上的会贤堂的冰盘最为出名。会贤堂、听着名字就显得那么高雅,取群贤聚会之意,是一家高级饭庄,也是老北京八大堂之一。近代著名书法家、教育家、诗人:沈尹默先生(曾任北大教授、北平大学校长、辅仁大学教授,与兄沈士远、弟沈兼士合称“北大三沈”)就曾作过一首“减字木兰花”,别看字不多,却把会贤堂、冰盘、以及什刹海的风景都夸了一遍:
“会贤堂上,闲坐闲吟闲眺望。高柳低荷,鲜愠风来向晚多,冰盘小饮,旧事逢君须记省。流水年光,莫道闲人有底忙。”我曾听一位老北京厨行世家的老人说起过:冰盘其实是出自什刹海附近的王府,是王宫贵胄家的“私房菜”。因为有钱有势,加上守着盛产河鲜的水域,因此制作的冰盘格外讲究和奢侈:名虽为盘,实际是取自后海的新鲜荷叶来装,
官办吏用冰窖里取来的天然冰附于其上,然后码上新鲜的白莲藕,切成块儿西瓜瓤,白沙蜜、竹叶儿青或羊角蜜香瓜(也是北京特产),再放上鲜莲子、鸡头米,以及去了皮的鲜核桃仁儿、菱角跟荸荠;浇的糖汁讲究用台湾绵白糖,还得摆上云南进贡的玫瑰、从杭州漕运来的鲜花儿,称之为“消夏大冰盘”。这吃法儿传入民间之后,虽然讲究不到这个地步,但依旧是价格不菲的,据说在民国时,这么一个冰盘要一块大洋左右。
要知道,当时一袋儿四十斤的洋白面才卖一块四,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换一盘河鲜,您琢磨一般老百姓吃得起吗?随着社会的变迁,现在的北京“水坑”越来越少,也确实很难见到当地产的河鲜儿,再加上消夏饮食的极大丰富,当年盛行的冰盘冰碗好像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可能如今在您眼里,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在家自己做也不是不行。但您别忘了,那会儿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如现在,所以不能这么比!也不知道现在市场上还能否见到冰盘、冰碗,反正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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