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季,在天津东郊农场的马三立,结束了近两年的劳动生活,遵调回天津市曲艺团。
下农场这两年,马三立大师每天都在地头上为群众说上两段。有人去看望他,关心地嘱咐:”注意身体,别累垮了!”马三立信心十足地回答:“行。”来人还特别告诉他:“可别扔了相声,以后还得拿它为人民服务哪!”
调回来还能说相声吗?这是马三立藏在心底的话。当妻子问他是否重新登台时,他苦笑着说:“都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谁知道让我演不让我演,再演还行不行,观众还认不认?”
到团里报到后,团长很和气地问了他一些情况,让他回演员队上班。
当时赵佩茹已先回团。马三立以为自己听错啦:“团里有什么活儿让我干?我上演员队去搞卫生?”只有当相声组组长苏文茂请他去开业务会时,他才确定无疑地知道自己恢复了演员工作。
回团后,马三爷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每晚都考虑着曲艺工作,想到很晚才入眠。睡醒一觉后就躺在床上假寐,默想着今天应该做什么?嘴里念念叨叨地背词儿,怕吵醒老伴儿,最后还是把老伴儿吵醒了。
盛夏,五点钟天已大亮,吃过早点他就拿起那个惯用的布书包,由南市华安街到佟楼东风里去上班。开始时,他安步当车,借以呼吸新鲜空气,后来实在舍不得许多时间,就乘一段九路汽车,由劝业场直奔东风里。
在团里工作半日,下午二时到市曲艺团经常演出的天乐戏院去。这个小剧场在劝业场六楼,很适合演曲艺。有一个时期是计时收费,观众进去扯票,出场时计费,听十分钟收三分钱。没安排他演出时,他在后台拿起扫帚就扫地,烟碟里的烟灰倒过后总要洗刷干净再放回原处。
他还协助检场人张大伯准备道具、打水和催演员上场等。工作认真负责,博得了演职员的由衷赞扬:“真是放下了架子”。没事就坐在侧幕听新老演员说唱,有趋前求教者,必知无不言地倾诉自己的见解,授以技巧与心得,使许多青年演员获益匪浅。
当决定让他恢复演出并“攒底”时,他情不自禁地涌出了喜泪。此时,原来的伙伴张庆森因患目疾,已改做演出事物工作。马三立回团后不时代替别人演出,临时拉赵佩茹捧哏,报上和剧场广告上均未登名字。
最后,马三立确定与赵佩茹合作,并在天乐门前竖起了“马三立近期登台”的牌子,每天都吸引不少人心的观众前来询问。
当时,赵佩茹正在逗哏,由李寿增先生为其捧哏。在传达赵佩茹改逗为捧时,有关同志热诚地对他说:“这不仅是因为马三立没有捧哏的,从发展上来看,你还是捧哏对相声事业更有利。希望你们好好合作,搞出一场旗鼓相当、精逗巧捧的相声来。”赵当即应允。
他曾与艺名“小蘑菇”的常宝堃(抗美援朝时牺牲)合作过十四年,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现在为马捧哏,虽然“有恃无恐”,还是做了认真准备。他们每天都抓紧时间对词儿,排动作。有时骑着自行车同来同走,路上也在切磋技艺。俩人一个心气儿:“要让重新登台的马三立一炮而响,也要显示赵佩茹捧哏上的功力。”
天乐门口的牌子终于改为:本星期日晚场马三立、赵佩茹准演《黄鹤楼》。
消息一传开,内外行无不喜悦。许多人曾有过“马三立还能上台吗?”的担心,现在他们决定去欣赏马三立与赵佩茹的演出。
此时,劝业场“天外天”屋顶的观众得知马三立、赵佩茹在“天乐”攒底,纷纷走下楼层。南开区相声队正在屋顶一角演出“相声专场”。担任“倒二”的黄鹤来、茹少亭下场后脱下大褂就下楼来了!“攒底”的姜宝林、穆祥林看出了观众的情绪,就借劲使劲地说:“我们知道,各位都惦记楼下马三立、赵佩茹的相声呢!我们跟您一个心气儿,都爱听马先生的相声,那可真是‘绱鞋不使锥子——真(针)好!’,‘锥子剃头——另个夹秘儿’,马先生今天登台,我们跟您一块儿去听。”立时,天乐戏院走道儿墙边儿都站满了人;后来剧场的玻璃门打开了,外边也站严了。“天外天”涌下来的观众虽然也想一睹马三立的神采,但也只能听一下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了:”老没看望各位了,真怪对不住大伙儿的。我啊,害臊啦!大伙儿这么欢迎,没有什么好的艺术敬献,真叫我学生惭愧无地而已矣!”随着哄堂大笑声,熟观众不禁想到马三立那拱手作揖、捂脸的动作,然而也只好匆匆离去,留待明朝再来欣赏。因为后边的人流又涌了下来……人们从大楼走到四楼还能听到“我呀,就爱个戏嘛的……”和那热烈的掌声与笑声。《黄鹤楼》已经入活了。
马三立以瘦削的身材,端肩膀,黄白皮肤,清癯神态,身着一件米黄色凡尔丁长衫,纺绸裤,礼服呢皮底鞋,保持着冷静、和蔼、睿智、文雅的台风。他与赵佩茹合演《黄鹤楼》确实不同凡响。它虽说是传统相声里的“大路儿”节目,却有着不同一般的演法。那就是他极为精细独到的刻画了一个不懂装懂、不会装会,满足于一知半解就要弄小聪明,终于由自我表现、自我夸张发展到言行不一,自相矛盾,从而不能自圆其说,自我暴露无遗。一位首次听这个节目的观众说:“有这种人,强不知以为知,还专会抬杠长能耐,这叫问完路不道借光!”有些相声演员和业余爱好者听过众多相声演员的《黄鹤楼》,还是全神贯注地欣赏马三立那富有个性的表演。对甲乙相得益彰的默契合作,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真是‘旱香瓜——另个味儿’啊!”
马三立在台上不时用手绢擦鼻涕,当他回身轻咳时,观众发现他感冒了!他倒象是无暇顾及,忍着病痛不漏一句台词,不错一个语气的酿笑,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对艺术的热情啊!
正段演出结束了,又加演了两个小段儿并一再谢幕,站起来鼓掌的观众才恋恋不舍地挪动着身子,马三立与赵佩茹目送着观众陆续地走出剧场。
散场之后,马三立大师走在和平路上,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老师!”的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看是,原来是一个不相识的少年。“马老师,我从天乐戏院跟着出来,知道您感冒了,刚在香港药房给您买的药片儿。”啊!原来是一位热心的小观众:“这……这怎么好劳累你,你……在哪儿住,还不快回家?”马三立接过药片,感激地发问。
“我是市三中高二的学生,家住北大关,我们一家子都喜欢听您的相声……”
“好!你这是暗中保护我啊!天不早了,咱们边走边谈,我送你到百货公司上汽车。以后早点家去,别因为听相声影响了学业。”